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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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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7

阿八跑到跟前,大如蒲扇的雙手裏還剩了幾個野果子。

“可以是啞巴。”

他說的毫無羞愧,很是坦然。

海榴生了氣,伸手去打他的手,野果子撒了一地。

阿八趕忙跪到地上去撿,反倒踩踏壞一個,於是說:“跑快,掉了。再去摘。”

當初阿八又打又砸,不惜傷了人,也要進她屋子的無奈感再現。

海榴氣得踢了他一腳,反將自己腳尖踢疼,就將小腿擡起,想要揉一下。

結果,阿八搶先抓在了手裏,還用嘴吹了吹,一臉討好。

海榴氣得又踹了他一腳。

“你為什麽騙我!”

“你不是啞巴!為什麽騙我?”

“快一年了,你幾乎每天都跟我在一起,是怎麽能裝的完全不像作假!”

阿八終於明白了她惱怒在哪裏,坦白道:“不太會,大葪話。那時候,不太會,現在,會多了。學了很多,說話。”

他還驕傲上了。

海榴氣笑。

這裏不同西北,初春時節,草木已經長的繁茂昌盛,地上的野草,被風吹起,晃晃悠悠。

海榴心裏就如這草一般,亂搖亂晃,混成一團。

夢裏的事情,竟然又應驗了。

夢裏父親去了幽州,果然父親就去了幽州。

夢裏的阿八不是啞巴,阿八果然不是啞巴。

那麽其他的事情呢?都是真的嗎?

阿八不僅不是啞巴,還是哈邑兒的王之子,還要金戈鐵馬攻打京城。

一直沒有什麽存在感的哈邑兒,忽然成為大葪的禍害。

而父親,會被誣陷意圖叛國,蓄意扶持哈邑兒。

……

“你是什麽人?”

海榴盯著阿八問。

“馬奴。”

海榴再次氣笑。

——“以後你就叫阿八,做我的馬奴。”

本來僅是一句戲言,但是傻乎乎的阿八做的兢兢業業,日日跟在她身邊,轉眼都快一年了。

不,傻的是她自己吧。

可是一個會說話的人,怎麽能做得到從來未曾開口說過半句話。

要麽天賦異稟,要麽心思深沈。

“以後你不是了。”

萬裏碩大的腦袋,此時也湊了過來,海榴忍不住伸手去撫摸它的皮毛。

“你自由了。萬裏,你的馬,也歸還你。”

說完,海榴轉身就走。

這裏離城頗遠,可是她現在心裏亂糟糟的,走路倒是很合適。

走了許久,終於出了方才那一大片平坦的草甸子,海榴回身。

“別跟著我!以後……”

“以後我們沒關系了,你也別再裝啞巴裝傻子了!回你自己該回去的地方。”

她心裏有些難過。

最開始的時候,因為覺得阿八害死了桃花,她是帶著點恨意,故意辱罵他和捉弄他。

可是,當她發現,或者說,她以為阿八單純如一匹野馬,便把他放入了自己人的範圍內。會憐他護他,耐心教導他。

雖然,也還是有被氣到煩躁發洩的時刻。

特別是,因為以為阿八是啞巴,就放了心,無數的心事和煩惱,都全部只說給過他一個人聽,將他當做一個最可交心的朋友,就如同以前的“桃花”。

比如對程昱和父親的猜測,甚至連對父親也不會說的話……

心裏鬧哄哄,腳步越走越快,身上卻開始冒起了虛汗,幾乎眼冒金星,只能勉力撐著。

接下來是一段下坡路,為了擺脫身後的阿八,海榴順著坡道跑了起來。

因已經氣力艱難,跑得跌跌撞撞。

待跳下一個坡時,已經有些頭重腳輕,難以為繼。她跌坐到了地上,又咬牙爬起,繼續往前。

可惜,阿八已經追到了,他伸手抓住海榴。

海榴想讓他放開,眼前卻發黑……

她以為自己要撐不住倒地了,卻在墜落中途,被人攬住。

“你做了什麽!”

“為什麽有血!”

是程昱的聲音。

海榴厭嫌這個聲音之極。這一刻卻想:他好歹是大葪人,還是爹爹的私生子,不會害了爹爹的。

可是,自己不過是累極了昏厥,難道還流血了不成?

海榴的意識很快陷入黑暗之中。

她睜開眼,官兵要拿了爹爹走。

爹爹安慰她:“沒事,我去說清楚,爹爹沒做過的事,怕什麽?”

海榴也是這麽想。

據說,海將軍和嚴帝,是少時的玩伴,可稱過命之交情。只是後來,不知是否是為了避君臣相交過密之嫌,海將軍不再與嚴帝親近。

但是,海將軍仍然忠心耿耿保衛大葪,一為了大葪,二也是因為,嚴帝對海將軍,倒算是不錯。這麽些年,也不是無人中傷,但是最終,嚴帝都會為海將軍伸張正義。

可是這次,自海將軍被帶走,海榴竟都沒法打聽到爹爹被關在了哪裏。

海將軍的心腹軍師孟先生也急得團團轉。

在欲言又止好多回後,他終於忍不住,對海榴說:“將軍曾中了毒箭,要定期吃藥維持。若是停了,可,可……可不太好。”

海榴瞬間白了臉,說:“我再去求……”

想著不見父親蹤影的天數,眼淚已經控制不住滾落。

……

寂靜得空氣都變得凝固的馬車裏,忽有咽嗚喘聲,沙燕心口一跳,半驚半喜,但看了一眼端坐著的程昱,竟是沒敢發出聲音。

連一向咋咋呼呼的沙菊,都失了神。

程昱只好自己伸手——他想要喚醒似乎在做噩夢的海榴。

可是,竟不知該怎麽做。

猶豫了一下,終於將手輕輕放在海榴臉頰邊。可是一觸到,又覺燙手,下意識挪開,轉去放至她耳後頭發上,輕輕晃了晃。

“爹爹嗚嗚……”

海榴哭著醒轉。

“將軍過幾日就回來了。”

語聲溫柔,海榴下意識叫,“殿……”

睜開眼睛,卻發現是程昱。

她本就擰在一起的眉頭,更加皺起。

尚未轉圜的哭意和委屈,越發湧了上來,嘴巴癟成一個小鴨子。

程昱閃了下眼皮,扭身往前,掀開車簾。

“照顧好你們小姐。”

他連馬車也沒叫停,瞅準側前方一棵樹,跳躍下去,伸臂穩住。

“小姐……”

沙燕也快哭出來。

她們向來都聽小姐的話,難道有錯?

可是,今天遂了小姐的意,卻如程小將軍罵的,是不負責任,是全然不顧小姐安危。

海榴沒心思琢磨沙燕和沙菊臉上的意思,她問:“阿八呢?”

“程小將軍,打了他,他身上有血,小將軍以為是小姐您怎麽了,還好發現不是,是他自己破了皮流血……”

郊外的路不好,馬車搖搖晃晃,海榴有些頭暈,迫不及待追問:“他離開了嗎?”

“誰?哦阿八,阿八被小將軍綁了,在後面跟著呢。”

海榴在沙燕的攙扶下坐起身,“他,沒反抗嗎?”

沙菊搖頭,“沒,阿八一聲沒吭。小姐,要解開他嗎?”

按著阿八平日的習性,沙燕她們不難猜,他雖莽撞,但絕對不會真的傷害小姐,只是恰好弄傷了胳膊,被程昱看到,產生了誤會。

而且,小姐對阿八,雖常斥罵,其實很護短。他看似高大威猛,但又傻又啞又笨,小姐這樣好的人,難免大發善心。

海榴忍著頭疼琢磨。

過了會子,才說:“別管了。”

她斜依著車壁,閉上眼睛,又將那些如一個一個碎片的夢境拼湊起來猜測。

遠遠能看到城門時,沙菊掀了下車簾張望。海榴又想起夢裏的阿八,騎著萬裏,似要攻城進京的模樣。

她也掀簾看。

太平年間,白日的城門,並沒什麽盤查的規矩,人來人往,熙熙攘攘。

雖無太多人駐留,但是卻也很是熱鬧。城墻附近,還有些小攤販,順著墻根席地而坐,賣些茶水零碎。

馬車已經靠近城門,即將進門的時候,海榴對車夫喊:“停下!”

車簾掀開,她行至車轅邊緣,探頭看了眼,跳下了車。

沙燕她們這次是真的擔了心,竟是嚇得低聲驚呼。

馬車後,還跟著幾個人,是平日跟著程昱的,阿八被綁著手,走在他們身後。阿八的身後,是萬裏,倒是行的自由自在。

最後,是程昱騎著一匹馬,他已經下了馬,朝前疾行而來。

海榴用餘光掃視。

或許是因為將軍府的馬車堵了城門,或許是因為阿八的奇怪模樣,或許是因為萬裏的龐大無比。

總之,周圍的人,已經齊刷刷看了過來。

海榴走到阿八跟前,估摸了下身高差距和自己的胳膊長度,放棄了本打算抽他一耳光的盤算。

可是,她若只是踢一腳,對於阿八而言,力度只如撓癢,定然巍峨不動,就沒了氣勢。

正自煩惱,看到走近的程昱,手裏拎著一個馬鞭。

海榴靈機一動,伸手就去搶。

大抵因為程昱一時不備,他雖楞了下,馬鞭還是被海榴奪到了手中。

海榴咬咬牙,展開馬鞭,向阿八揮去。

第一次見到阿八的時候,海榴就用馬鞭抽過他。不過那時,還以為他是個什麽野獸呢。用力著實是狠。

過了即將一年,雖知道他撒了彌天大謊,且可能是未來的禍害,終究是常伴身邊的人,手裏發狠,心裏卻在發抖。

不過,鞭子還是抽到了阿八背上。

隨即,海榴罵:“要你這種又背主又蠢笨的奴才,有什麽用!以後給我滾遠,別礙我的眼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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